《超时空同居》：交错时空下的爱情

文｜宋展翎

编辑｜姬政鹏

在社会学的意义上，青春时期是人在社会化过程中从懵懂青涩走向觉悟成熟的生命临界状态，在这个状态转换的生命周期（包括青春期和后青春期）中，社会个体所遭遇的自我意识觉醒与社会规范洗礼之间的妥协与抗争、以及不期而遇的心灵悸动等等都会生发出生生不息的艺术创作灵感。

青春爱情题材影片作为一种近些年在市场上广受欢迎的电影类型，一段时间以来，在资本的助推下催生了大量的同题材影片。但不可否认的是，同质化的创作和一味地模仿，让此类题材影片的创作陷入在某种间离现实的套路化叙事的窠臼之中，每每交出的答卷让人意兴阑珊，在业内也被诸多诟病。

因此，作为新人导演的苏伦把处女作选择为都市爱情喜剧其实是需要勇气和自信的，因为这样的处女作很容易被湮灭在创作的洪流之中而了无痕迹。

《超时空同居》作为一部完成度较高的导演处女作，在叙事结构与喜剧节奏、表演情绪与控制技巧、影像呈现与剪辑等方面的把握上做到了一定的平衡和自洽。

尽管依然有诸多可做改进的地方，但作为一名新人导演的处女作，苏伦显示出了不俗的驾驭商业类型片的掌控能力和蓬勃野心。

影片以1999年和2018年两个不同时空的交错与碰撞，展现了来自两个不同时代的年轻人陆鸣（雷佳音饰）和谷小焦（佟丽娅饰）相遇、相识、相爱的情感历程，呈现了一代人对爱情本质与人生理想的叩问和社会演变与城市变迁的思考。

剧作：叙事结构与喜剧节奏

整体而言，影片剧作的优点和不足都非常明显。

叙事结构的铺排和喜剧节奏的拿捏都比较到位，生活细节的铺陈丰富细腻。而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人物性格的塑造更多是依靠演员的个人魅力，从剧作角度而言人物性格是比较扁平单一的，男女主角两人的情感推进缺乏情节支撑，情感线的进展不够清晰，另外科幻设定的逻辑上也有漏洞。

轻科幻题材中时空穿越的创意并不新鲜，但比较有难度的是如何做到自圆其说，自成逻辑。

影片在剧作的基础逻辑上运用了量子物理学中平行宇宙的概念，在剧情设置上由科学家（于和伟饰）解释为两个宇宙通过磁力相互吸引而形成短暂虫洞——也即形成了点连接面的时光任意门。

在叙事结构上两个时空借由“时光任意门”的勾连相互交织与碰撞，为我们呈现了近二十年社会和城市大跨越式的神奇发展，在这种沧海桑田般的魔幻发展中，两个时空的互文与间离以及人物所处时空的错位就成为影片喜剧效果的主要源头。

影片剧作中的喜剧节奏掌握比较好，所谓“喜剧节奏”即喜剧包袱设置的位置、之前情节（对白）铺垫和包袱之间的时间把控，以及情节铺垫与包袱衔接的流畅程度。编剧对喜剧节奏的把握一方面来自于专业的剧作知识，另一方面则来自于其自身对喜剧感的天赋和才华。

例如，影片中来自1999年的陆鸣（雷佳音饰）对苹果手机上人工智能助理Siri和送餐软件的茫然无知，对VR影像的夸张接受，尤其是谷小焦（佟丽娅饰）与闺蜜吃饭的一场戏，人物之间的关系和对白铺垫到位，喜剧节奏拿捏准确，喜剧效果酣畅淋漓。

其实，技巧都是外化的，喜剧节奏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人物与观众的情感连通点，真正做到与观众共鸣、共情。

影片在男女主角情感线的推进上并不是很清晰，但生活细节的使用上却比较真实而富有情趣，在情节的铺垫上也很用心。

例如，谷小焦（佟丽娅饰）父亲的交通事故，前后情节和对话中有一定的呼应和铺垫，使得这个事件的叙事形成了有效的闭环，观众得到了完整的情节线。而99年的拉菲红酒、没有撕掉的衣服吊牌等等细节设置，也成为叙事的有效推动力。

但是，影片在科幻逻辑的设定上却存在一定的漏洞，比如对“祖母悖论”（包括漫威等科幻片常用的假设逻辑，即如果你回到过去杀死了自己的祖母，那么不复存在的你是如何回到过去的呢？）的解释。

影片前面部分采用的是科幻片常用的逻辑伦理：历史是被无数次修改后的最终模样，意即假设时间旅行成立，你见到的历史是无法被改变的，因为你对它做的任何修改都是它成为你所见的历史的原因。

具体到影片中采取的呈现形式是：你无法靠近过去的或者未来的你，你甚至都无法通过购买彩票发家致富。

然而，在本片结尾的高潮之处，我们却目睹了陆鸣（雷佳音饰）改变历史——他救下了谷小焦的父亲，那么接下来按照这种逻辑陆鸣和谷小焦的人生轨迹都将会发生改变，原本2018年时空中的谷小焦和陆鸣也都将不复存在——如此，科幻部分的逻辑链将无法闭合。

《超时空同居》的剧作在叙事结构和喜剧节奏方面可圈可点，在细节的设置和铺陈上也颇为用心，但在人物情感逻辑和科幻逻辑的呈现上还需要更加严谨的推敲和设计，才能形成完整而扎实的叙事逻辑。

表演：信念感与情绪控制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影片的整体表演质量成就了《超时空同居》这部完成度较高的导演处女作。

两位主要演员雷佳音和佟丽娅的信念感与情绪控制力非常出色。在科幻题材的影片中，演员对假定时空带有强烈的信念感，对观众进入影片设定的规定情景会有非常强的带动作用。

此外，两位演员尤其是雷佳音自然松弛的表演状态，以及情绪连接点的准确流畅，表现出了一个优秀演员对人物的驾驭能力。

影片中雷佳音塑造了三种不同状态的陆鸣：1999年的陆鸣、2018年的陆鸣（已经更名为陆石屹）和1999年的陆鸣假扮的19年后的他自己。1999年的陆鸣真诚朴实憨厚但前途渺茫，2018年的陆鸣（陆石屹）事业有成却冷酷傲慢，假扮自己的陆鸣则在虚张声势的冷酷外表下却难掩眼底的温存与缱绻。

三种状态的陆鸣，雷佳音在眼神情绪、肢体语言、行动节奏上皆有不同的呈现，塑造的清晰、丰满、自然，尤其是在假扮19年后的自己去看望谷小焦的一场戏中，情绪的涌动与情感的压抑通过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传达出来，极富感染力。

雷佳音对台词节奏和情绪的把握也非常到位，1999年的陆鸣语速稍快、语调淡然却亲切，偶尔还会用东北话冷嘲热讽谷小焦甚至与她对骂；2018年的陆鸣（陆石屹）语速沉稳、语调傲慢，尽管与谷小焦言谈间非常客气却充满疏离和冷漠。

佟丽娅对谷小焦的塑造也很用心，在神态、情绪调动了丰富的表现形态，力图塑造出层次丰富的人物状态，并以其自身的个人气质赋予了角色独特的魅力，为观众呈现了一个明快生动而富有感染力的都市青年女性形象。

尤其在一些细节的设置上，可见其功力和用心。譬如，在影片一开始与陆鸣（雷佳音饰）床对床睡觉的时候，陆鸣一有动静，谷小焦就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刀，这种瞬间的自我保护看似强势，其实表现了谷小焦张扬活泼的外表下脆弱而缺乏安全感的内心，使得人物更加丰满和立体。

演而优则导的监制徐峥对影片表演和导演两个方面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对影片喜剧节奏的整体把控上，显示出了徐峥独特的喜剧才华。

在他自己客串的“捞海底”扯面师傅的桥段中，他的表演毫不夸张甚至略显内敛，但身体的律动节奏和人物的整体状态却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而陶虹、李光洁、李念等客串的演员，在有限的戏份中也都显示出了不俗的表演功力，令这些配角都熠熠生辉，支撑起了影片整体的表演水准。

制作：用光影呈现不同时空

影片着意于用不同的色调和光线来表现两个时空，99年的偏暖色调和2018年的偏冷色调，使两个时空既在视觉上加以区分，更在情感上体现了不同的情绪，能看出导演的独具匠心。

另外，在镜头语言的设计上两个不同时空男女主角的画面采用了分屏的视听处理，分屏镜头原本就有时空并置的美学功能，在电影叙事语法体系中，分屏多视点的呈现方式既增强了视听语言的艺术表现力，也加大了观众接受的信息量。

虽然分屏的呈现方式并不新鲜，但导演在对分屏镜头的对切连接点上把握很准确，对演员的现场走位和镜头的调度也很到位，使得影片中的分屏镜头即完成了叙事功能，又独具美感和艺术表现力。

此外，导演与摄影在镜头语言的使用上也非常注重配合人物的情绪起伏，譬如有一场陆鸣和谷小焦在街上争吵的戏，摄影师用了全摇镜头加跟拍的一个长镜头来表现两人激动的情绪，很有现场感和感染力。

影片的服化道等美术部门也已非常专业的态度，真实呈现了一个时空碰撞的房间和环境（交错的地面和挤压在一起的家具，应该是让美术部门颇费心思的），并且将谷小焦的房间布置的非常精致梦幻，富有女性气息和韵味。

而陆鸣（雷佳音饰）在家几乎全程穿着的吉林建筑工程学院的T恤衫，也成为了雷佳音塑造人物的一种独特方式——既表示他现在还只是刚刚踏上社会的大学毕业生，却又彰显着他想成为建筑设计师的人生理想。

美中不足之处是影片中有多处导演对经典影片的致敬段落，但简单模仿的方式却显得仓促而粗糙，缺少了电影应有的质感和艺术格调。此外，可能由于制作成本所限，影片的一些特效也显得比较粗糙。

《超时空同居》可以说是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电影文本，灯火阑珊下的岁月流转，我们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们”，恰恰是源于人生路上的无数次选择。

影片中2018年的陆鸣（陆石屹）劝谷小焦选择已经功成名就的自己，理由是“不用陪他成长，就可以有收获”——这句话如此令人唏嘘，爱情最美好的样子不恰恰就是给予彼此陪伴的成长岁月吗？

如果爱情可以变得如此功利，那爱情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驻足回望来时的我们，愿每一个人都无怨无悔。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作者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中国影协理论研究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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