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4

物袋逃走，只能说明她当时不紧张，思维很清晰，出于惯性，像平常一样捡起自己遗落的东西离开。

所有线索汇聚在一起，表示阿泷就是凶手，斯奇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同事，大家对案件又有了新的认识。

斯奇决定去成田家里看看，希望能找到证明阿泷与成田有关系的证据，因为之前从没想过成田的死是谋杀，所以警察一直没有搜查成田的家。成田的居住的房子是单身公寓，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和书房。屋子里积满了灰尘，看来自成田死后，没人来过，大概得等到成田老家的亲戚从乡下赶来，屋子才会有人收拾。屋子里杂乱而闷热，空荡的书房里有一股潮湿的气息，书房的窗台上有一个白玉般透亮的花瓶，里面是一张用餐巾纸折成的玫瑰花，墨绿色的细长竹竿做成的花枝托着那朵栩栩如生的纸花，那餐巾纸看上去非常高级，上面印有别致的花纹。

环视一圈没有收获，斯奇锁上门出来，走下楼去，准备把钥匙还给公寓管理员。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又返身回去，重新来到书房，取下那朵纸花，拆开，平铺在手上，看到方方正正的纸面写有一句诗，字迹工工整整，是有人小心翼翼在薄如蝉翼的纸上写的。那是一句朴实而婉约的诗，斯奇似乎有点印象，但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一下子就被另一个发现淹没了。在餐巾纸的边上，赫然印着几个打字：芳鹿庄酒店。

看来成田十分珍惜这朵纸花，也许是别人送给他的，上面还写了一句情诗，所以成田小心地珍藏着。想必对方一定是女性，能写出这么优美诗句的人一定是女人吧，斯奇这样猜测。

然而，请成田的同事们鉴定后，大家却一致认定那是成田的笔迹，这一点出乎斯奇的意料，不过他推断既然成田这么重视这张餐巾纸，肯定是有原因的。不知为什么，斯奇觉得一定和阿泷有关。

翌日，斯奇来到芳鹿庄酒店，酒店是有名的情人旅馆，坏境优雅，是恋人们相会的好去处。斯奇拿出阿泷和成田的照片请女服务员辨认，一个接待员说有几次看到照片上的两个人来酒店，通常是下午两点过来，接近五点离开。斯奇请她看一看那张餐巾纸，对方说是酒店的，因为这是芳鹿庄特别定制的，别的地方没有。

斯奇想阿泷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胆大心细，聪明绝伦，想出这种巧妙的利用节目录制现场来谋杀的方法，而且使用的是冰羊腿这种罕见的凶器，从杀人到逃走，再到主动出现，一切设计得那么周到、自然，几乎不露痕迹。斯奇想一个女人要受多大的伤害，经历怎样深的痛苦才能这么冷静、决绝地去杀害自己所爱的人呢？大概她也犹豫不决、 辗转反侧过很久吧，最终是什么是她下定决心铤而走险呢？

难道成田抛弃了阿泷，但却仍然无法对她忘情吗？他究竟是爱着阿泷还是逢场作戏呢？如果成田不爱阿泷，为什么会珍藏着用芳鹿庄的餐巾纸折成的花呢？这不是代表一种纪念和不舍吗？如果他还爱阿泷，为什么会提出分手，从而使阿泷起了杀意呢？这一切的一切，斯奇无法参透，他发现他的推理知识在面对复杂的人性和微妙的情感时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斯奇觉得有必要和阿泷单独谈谈，去解开困扰他的迷团。

六

斯奇去阿泷常去的健身房，假装很偶然地遇到她，于是顺便请她喝饮料。两人在街角的咖啡馆边喝边聊，不知不觉就谈到苍山公寓那件事上。

“你之前都不认识成田吧？”

“成田？我杀死的那个人？”她苦笑了下，有一点迟疑，“我从没见过他。”

她眼睛里似乎弥漫着一层雾气，看不清她眸子的颜色，斯奇突然说道：“我偶尔偶尔想起你，就像我经常经常忘了我自己。”

她疑惑地凝视着斯奇，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惊诧地问：“你怎么知道这句诗的？”

“你其实认识成田吧？芳鹿庄酒店不是你们幽会的场所吗？”

她无奈地笑了笑，水杯端起又放下，左手绞着右手，哀怨地说：“看来你都知道了，我又什么好辩解的呢。”

斯奇怜惜地看了她一眼，然而现实的残忍逼他不得不继续，他把对案件的推理详细地陈述了一遍。两个人像久别的老朋友一般，时而点头和轻笑，时而讨论和沉默，完全不像警察在审问一个嫌犯。明朗的阳光照射到两人身后的走道上，一座屏风立在两人桌旁，挡住了刺目的太阳，两个空间，一明一暗，好似两个不同的世界。咖啡馆的玻璃橱窗映着两个人的身影，时间如指间沙一样缓慢而安静地流逝。

末了，斯奇说：“是什么使你最后下定决心实施杀人计划呢？想必你是深爱着成田的吧？”

“你讲的很对，在我踢打成田时，他怔了一下，我想他应该是认出了，但是我当时已经没有退路，于是迅速用羊腿砸他的头。”她喝了一口咖啡，杯子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唇印，似乎暗示着杀人时的血腥与暴力。

“不过你的动机却推断错了，他不仅抛弃我，还威胁我。金鱼电视台这两年入不敷出，因为纪夫是广告代理公司的经理，他想让我劝说纪夫给他们电视台介绍大宗广告业务，这样他就可以借此机会坐上副台长的位子。纪夫从不让我插手他生意上的事，所以我没有答应他。这时他威胁我说要把我们的事告诉纪夫，我正求之不得，因为我早已不爱纪夫，我们又没有孩子，一直希望离婚和成田一起生活。所以我请求他去告诉纪夫，这样我就可以干脆地离婚了。成田没想到我有这种打算，断然拒绝。他大概怕我会这样缠着他，怕一辈子耗在一个比她大的已婚女人身上，所以提出分手。那是我才醒悟，他先是威胁我，然后抛弃我，他不爱我，以后也绝不会爱我，我只是一个被他玩弄的女人。”

“但是那时我还没有想过杀他。我约他在芳鹿庄见最后一次，我在酒店的餐巾纸上写下这句诗给他看，希望可以挽回他的心，没想到他当着我的面撕碎，所以我彻底死心了。美梦的破灭，恋人的欺骗，爱情的背叛，这一切都让让我感到无助，我在黑暗中流泪，愤怒中祈祷，心中的哀伤无处宣泄，慢慢地，我心里有了杀人的想法。”

“没过多久，我看到成田策划的《惊魂》开播，成田扮演凶犯，我想到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杀死成田。我潜进电视台，得知他们的拍摄计划，一切安排好之后，周二上午我就乔装打扮好进入了苍山公寓。”

听到这里，斯奇叹了口气，心头的痛楚扩散开来。阿泷毕竟是这样一位含蓄而自重的女人，即便是说情话挽回恋人也表现得那么隐忍、内敛，她大概是想说我经常想起你，就像我总是忘了我自己吧？他安慰她道：“也许成田并不是不爱你，只是事业和权利对他的吸引力更大。”说完，他拿出那张餐巾纸递给她。

困惑的女人一看到成田的笔迹，眼泪便滑落下来，她摊开那张秀雅的纸，盖在自己的脸上，好像不好意思让斯奇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过了良久，她折好纸，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步履轻盈地朝外走去。

斯奇结了帐，跟在她后面，他想女人知道爱人有所留恋，此时一定心满意足。看着她走的方向，也许如前一次那样，她会去警察局。他们一前一后隔着五十米的距离，阿泷细长的身影如流水一般滑过路面，斯奇把手放在额前，想要遮挡耀眼的阳光。凝望着女人的背影，斯奇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成田，这样看守着阿泷，他全身涌起一股暖意，不由地低声轻吟：

“我偶尔偶尔想起你，就像我经常经常忘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