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滨 - 被误读的韩复榘：我不喝兵血！

父亲是个骄傲的人，他自尊、自信、自负，他的“傲”在西北军是有名的。1926年冯玉祥从苏俄回国，举行“五原誓师”，是时父亲和石友三已接受商震的改编。冯玉祥问刘汝明：“我派人去叫石友三、韩复榘了。你说，他们两人回来不回来呢？” 刘汝明回答：“总司令回来了，不要派人去叫，他们二人就会回来的。” 刘汝明是父亲的挚友，他早摸透了父亲的脾气。他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走，也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会回来。

果然，石友三先主动跑来见冯玉祥，跪地大哭。父亲虽也归心似箭，却不动声色，他要等冯玉祥先表态。冯玉祥对他的秉性了如指掌，不顾别人劝阻，亲自来到包头，一个电话就把他叫回来了。多年之后，冯玉祥仍为此很是得意。

什么事情都有两方面，骄傲太过就是“刚愎自用”了，父亲最终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若干年后，何应钦与何思源谈起父亲之死，何应钦说：韩被杀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不听命令，二是刚愎自用。何思源认为，“何应钦的话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父亲崇尚本色，厌恶矫情。

他在第三路军中始终坚持继承老西北军优良传统，但也不是全盘照搬。当年横七竖八缝在西北军军装上的那些写着各式标语口号的小布条儿（如，“我们为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誓死拼命”、“一弹当作全军团体性命看”、“军队须是民众武力”等），统统被废弃。

1933年10月，蒋介石对江西红军发动第五次“围剿”，父亲奉蒋介石命派李汉章师前往江西。半年后，李汉章班师回鲁，父亲在省府当着许多人的面，询问李汉章在南方军队（蒋军）中有何见闻。李汉章回答：“现在的南方军队，只要提到蒋委员长，在场官兵都要立正。”父亲回过头来，问参谋处的人：“这在《步兵操典》上有吗？在《勤务令》上有吗？要是当兵的一听到长官就立正，那‘老总’们一天到晚光立正就没完了，还干正事不干？”

1936年，父亲巡视泰安县，召集学生讲话。讲话前要向孙中山像敬礼，唱党歌等如仪。当时司仪为县长周百，唱歌时为表示积极，便站在大家面前打起拍子来。父亲当即说了一声：“停！”毫不客气地指出，此时无需打拍子，命周县长也入列肃立唱歌。

西北军人都知道：韩复榘胆大包天。有人说：在韩复榘的字典里，没有“怕”字。父亲当年发动“甘棠东进”，率领一万子弟兵，胆敢与十几万西撤的大军背道而驰，擦肩而过，令人瞠目。当冯玉祥雄踞北国，如日中天时，父亲敢于离他而去；中原大战结束，西北军土崩瓦解，冯玉祥走投无路，父亲把他恭迎到泰山，完全不考虑蒋介石的感受。石友三被中华民国陆海空军正、副总司令联手打垮、通缉，只有父亲不怕结怨蒋介石、张学良，把落魄的石友三藏进山东省政府。七七事变后，当时备受官方与民间误解的张自忠逃离日本人控制的北平，首先想到的是去济南，而不是别的地方。因为他最了解父亲的性格。

父亲桀骜不驯，率性自由，从不轻易服从，对绝大多数国人早已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人身依附关系，有一种本能的抗拒。难怪西北军人都说：韩复榘有“犯上”的毛病。

五原誓师之后，在冯军上层出现一个由“权臣宠吏”“公子哥儿”组成的强势利益集团，他们一亮相便炙手可热，权倾朝野，急不可待地夺取艳羡已久的兵符。军中老将纷纷落马，敢怒而不敢言。父亲偏不信邪，一味嬉笑怒骂，全不把彼辈放在眼里，结果是引火烧身，成了众矢之的，伤痕累累。

傅瑞瑗于1980年代说过这样的话：“韩先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受一点气，不能忍，太容易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最终落一个悲剧的结局。”

父亲的座右铭是“不怕死，不爱钱”，应该说基本上做到了。父亲的个人收入究竟有多少呢？这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问题。据何思源说，他对韩复榘在军费方面的收入不了解，但韩复榘多次说过：“我不喝兵血！”就其行事看，是可信的。在省款方面，何思源是知道的：韩复榘每月薪俸675元，特别办公费1000元，特别开支费2万元，这些都是在预算以内。特别开支费包括支付顾问、参议的薪水、车马费以及馈赠、应酬等项开支。另外如冯玉祥带一营卫兵在泰山居住两三年，亦由此款供给。父亲去世后，何思源曾追问财政厅长王向荣，韩复榘是否还有其他收入。王说，财政厅有一项牌照税收入，每年十二三万元，全部给韩主席。这样，韩复榘个人每月可自由动用的钱不过3万元。“纵令侵吞贪污也是有限度的，比之那些贪婪无厌，拥资亿万的大军阀，真是小巫见大巫。”

何思源是山东省政府委员、教育厅厅长，后来还担任过山东省政府主席，一直位居山东省最高权力中心；何不是前西北军人，不是父亲的亲信，而是蒋介石派到山东的人。

本文摘自《我的父亲韩复榘》

韩子华口述 周海滨撰述

中华书局2013年版

Zhouhaibin Inc.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