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总会陪酒小妹的血泪史

今天的这篇从我一个同学的“魔怔”故事开始。

一
2010年的时候我在合肥见到一个高中同学S，聊到了另外一个同学B，也就是故事的“魔怔”主角。
这个同学B呢，当时酷爱到夜总会喝酒，他的老婆符合一切贤妻良母的标准，甚至可以说是忍耐得有些窝囊，但当这个男人把夜总会陪酒小妹带回家的时候，日子终于过到了尽头。
同学B跟那个陪酒小妹最终也没结成婚。
这里面的故事虚虚实实的复杂太多，我们外人也看不懂。
据同学S的描述，同学B这几年沉迷于夜总会，这人原本就很瘦，又经过这几年的折腾，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西游记》里的黄风怪对孙行者的嘲笑：“可怜！可怜！我只道是怎么样扳翻不倒的好汉，原来是这般一个骷髅的病鬼！”
早在同学B刚对夜总会上瘾的时候，同学S就劝过他，但只能是基于一般男人的一般逻辑。
毕竟那个时候大家刚工作没多久，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哪有什么社会阅历。
同学S认为，一个男人爱往那种地方跑，如果不是为了谈生意，要么是好酒，要么是好色。
关于好酒，同学S劝他：“你要是喜欢喝酒，咱哥们陪你喝不香吗？那种地方的红酒，也不知是什么伪劣产品，路边的超市卖几十块一瓶，进去随随便便就卖上千的死贵，这不就是宰你这种冤大头吗？”
更让同学S困惑的是这些人去夜总会喝洋酒为什么爱掺着冰红茶或雪碧，我只有在应酬的时候作弊才这么干，可同学B却满眼放光地说：“这样好喝！”
关于好色，如今看来，同学S的奉劝更是彰显了青涩，他说：“你要是喜欢女人，你直接去嫖不就完事了吗？何必要去这种地方找，人家又不是卖身的。”
对此，同学B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就是喜欢那个地方的喝酒氛围！”



我知道喝酒需要氛围，但我实在理解不了那种地方有什么让人着迷的喝酒氛围？
我当时觉得，我是绝不会招惹那种地方的，这与品行无关，因为我一不爱喝酒，二又穷抠门。
不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因为命运往往就是这么爱打脸。
我可以不招惹那种地方，但不代表那种地方不会来招惹我，因为往往会有掌握我命运的男人沉迷于那种地方的喝酒氛围，所以我得被迫营业。
这个事情也就发生一次，公司的合作伙伴去的，结果很惨淡，因为最终没有谈成任何生意，五个人简简单单地便消费掉了五万。
我的那个心肝疼啊！
我因此再次上心了这个事情，便请教一个看起来生意做的还不错的朋友，他说：“你们公司请的这些人早就被人捧惯了，你们花的这点钱其实也不多，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次平平常常的夜生活，第二天酒醒还能记住你们公司就不错了，你寄托的希望太高了！做大生意，你得有点格局！”
我果然又输给了格局。
我也顺便请教了一下，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爱去夜总会，那里到底有什么魔力？
朋友说：“可以装逼，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的成长，我居然懂了。
如果说“月”指的是当晚现场的大佬们，那么捧月的星当然就是那些陪酒的妙龄小妹了。
她们是夜场里的流莺催化剂，她们是行走的酒缸子，她们是满腹荤段子歪才的女司机，她们是明察秋毫的情商荷尔蒙，她们是让我同学B魔怔了的粉骷髅……
若说她们卖艺，以喝酒为核心的插科打诨、曲苑杂坛的算个什么艺；你若说她们卖身，你见过哪个卖身的有耐心跟你五魁首六六六的啰嗦……
她们到底是谁？她们有着怎样的过人往事，又有着怎样的卑微酸楚？就让我们纵观历史，一起走进夜总会陪酒小妹的血泪史吧。
二
在中国历史上，喝酒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地把某液体灌进肚子就算完事的物理行为。
如果上升到酒局宴会的高度，喝下去的每一滴酒都是人情世故。
因为人情世故，所以人情世故，原本就应该是灌进肚子就完事的事，因此变得复杂了。



装逼含蓄是我国的一项文化特色，当这一特色文化碰上“不醉就是不尽兴”、“不喝趴下就是没招待好”的粗暴标准，以客人喝吐喝好为KPI的神奇职业（或身份）便诞生了，这就是陪酒。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男性当然也可以陪酒，比如《金瓶梅》里的应伯爵，他的身份是帮闲，但陪酒这件事几乎要占据他一半的精力，西门庆但凡请客，几乎是场场缺不了他，只要有他在，场面就很热闹，如果没有他，搞死西门庆的或许是酒精肝。
但能够明明白白成为一个职业工种的，只有女性，而且从业者甚众，以致于好像没了女人，这些男人连酒都不会喝了。
早在上古时期就有了“酒人”的制度，后人考证酒人就是专职供奉祭祀、宾客觞宴的女性奴隶或阉人，他们的工作或许就是当主人或宾客的酒杯子空了时及时倒满酒，远远没有后世的那么复杂花样。
与我们当今的陪酒妹最接近的工种叫“饮妓”，这已经是唐朝的事了。
据唐代《北里志》记载：“京中饮妓，籍属教坊，凡朝士宴聚，须假诸曹署行牒，然后能致于他处。”
饮妓指的是为教坊所管辖的以饮宴助觞为主职的女妓群体，其主要职责是服侍王公贵族、仕宦子弟的饮宴活动，以陪酒侍觞、助谑谈兴为擅长。
我知道，有的人一看到这个“妓”字就两眼放光，似乎这就是一个行淫卖笑、操皮肉交易的群体。
绝非如此，“妓”之本义乃女性之“伎”，而“伎”与“技”又联系甚密，因此“妓”多指称以掌握特殊娱乐伎能为手段的女性职业者，如饮妓、声妓、乐妓、歌舞妓等。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说的就是白居易的两个术业有专攻的家妓，一个善歌，一个善舞。
当然啦，所见即所思，现代人的理解也没错，其关键点就是卖艺和卖身之间的主副平衡。
比如《金瓶梅》里的李桂姐、吴银儿等人，尽管她们也从事着陪睡的业务，但那只是必不可少的兼职，她们的真正身份是行院乐户，满足的是中国古代社会的两大娱乐主题——歌舞与饮宴。
我们从西门庆的生活描述就可以看到，吃吃喝喝几乎就是他的全部生活，也是他的全部工作，由此便可见这个行业的需求有多庞大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或许是行业的竞争过于激烈，以致于多才多艺的妓越来越多，那些只从事陪酒或唱歌、跳舞等一项工作的妓越来越少。
《水浒传》里阎婆惜的母亲便夸赞她：“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
只是从阎婆惜可以自由的行动来看，阎婆惜应该是那种没有官方认可的“游妓”，而且她在郓城县无法卖艺谋生，以及从她后来对宋江的态度来看，阎婆惜的母亲大概是在吹牛。
其实这也符合市场规律，就好比你现在买的智能手机是通话设备、上网工具及拍摄器械的集合体，那时候的主人家因为饭局的缘故花大价钱请来乐助兴的女妓，当然希望得到买一赠N的一站式服务。
但是请注意，我说的这是“市场规律”，前提是要有市场，至关重要的是民间的活跃交易。
曾经的历史上也有大商人蓄家妓的说法，比如吕不韦的舞妓赵姬，只是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少。
市民消费真正称得上规模地崛起，那是宋代开始的事，资本在哪里，真正的竞争就在哪里，因此才有了高手在民间一说，也因此，大宋出了个李师师。
尽管这时候的妓已经走向了一精多专的职业素养，但无论是乐妓、声妓、歌妓、舞妓，但凡能混上台面的，哪一个不是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唯独饮妓，似乎是最不应该独立存在的。
不就是陪酒吗？尽管这项工作时时需要很重要，但这这算什么一技之长呢？让其他的妓种兼职一下不就行了吗？
实行酒水专卖政策的宋朝正是这么做的，为了刺激市民的酒类消费，两宋政府采取了多种促销方式，当然女妓的参与是必不可少的。
从酒库的开煮、治曲、榷卖等环节，政府都要隆重地举行宣传或推销等活动，而这些活动的主要参与者即是官私女妓，她们必须盛装艳服，驱马前导，以带动整个游行队伍。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了北宋酒楼之女妓招客的场面：
“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合子，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从这些艳羡流口水的记载来看，宋朝的这招促销政策很成功，毕竟酒水的主要消费人群是男性，更何况古有“卓文君当垆卖酒”的美谈，这足够意淫一壶的了。
直到现在，仍有不少酒企销售狂打情欲牌，比如用未婚少女踩曲之类。
尽管女妓有官、私之分，但宋朝的这种促销活动却是她们必须义务参加的，否则会受到官方的责罚。
这也说明了她们的地位很卑微，并且古已有之。
古人认为音乐歌舞、酒宴觞饮诸事，皆足以导人淫邪纵欲，甚至于亡国散邦，所以他们一再 贬低以娱乐为主体的“伎人”地位，使“伎人”成为罪犯、奴隶、俘虏的收容所。这种政府的有意贱视与鄙弃在战国时已初肇其端。后世女妓的前身——歌舞妓与饮妓，至战国时已皆由女性奴隶担任。
在良家女子尚且地位不高的古代，加之这样的观念影响，这些所谓的贱籍女性，不论她们是哪种妓，地位卑微是一致的，这也是为什么明朝的青楼名妓在拥有空前绝后的美名、自由、财富的同时依然渴望得到士绅的保护。



关于饮妓的悲惨，历史上最灭绝人性的故事记载在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里：
“石崇每要客宴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疆，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不能成功让客人喝酒就斩了，如此看来，陪酒虽然谈不上是什么一技之长，但若是想做好了也不容易，做不好则可能是要死人的。
宋朝的那种兼职做法更像是一种表演的虚活，真正的饮妓要的是真刀真枪的酒桌上见高下。
能喝酒，在中国是一个奇怪的优点。
在古代的娼妓故事里，尽管有的并非是职业陪酒，但董小宛那样的“能饮”、“轰饮巨叵罗”所代表的强悍酒风是非常受欢迎的业务素养，以致于文人们乐此不疲地经常记录。
酒是穿肠毒药，陪酒是一项拿命换钱的技术活，但是让自己少喝酒，劝客人多喝酒，依然是这行不变的本色。
尽管现代不太可能出现石崇那样的变态，但把陪酒小妹往死里灌应是常有之事，同时也不排除就是有那种死活不给面子的客人，因此，颇豪的酒量是做这行的基本前提，但若想做到有命赚钱还有命花钱，则必须还要拥有过人的情商和智商，或而撒娇装痴初恋感，或而长歌当哭悲同感，或而红颜知己恨见晚，或而同仇敌忾自己人，或而沆瀣一气一路货，或而嬉笑嘲谑乐颠颠，或而一见钟情彩虹屁，或而奸夫淫妇得加钱……
或许这就是我那个同学B喜欢的喝酒氛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