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遇

《聊斋志异》第六十章

闻人生，是河南人。有一次，他生病了，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朦朦胧胧中，看见一个秀才走了进来，跪在他的床边拜见他，非常谦卑有礼。

继而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秀才出门了，一路上秀才拉着他的胳膊，边走边说，絮叨个不停。

一直走了有几里路，还喋喋不休。闻人生走累了，便站住脚，拱了拱手要告辞。

秀才急忙拦住说：“请您再往前走几步吧？我有件事要求您。”

闻人生问他是什么事，秀才便说：“我们有一些人都归‘考弊司’管辖。考弊司的司主名叫‘虚肚鬼王’，凡是初次拜见他的人，按照惯例，都要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献给他。所以我想请您给我们讲讲情，饶了我们！”

闻人生听罢惊讶地问：“犯了什么罪，至于要受这种刑罚呢？”

秀才回答说：“不是因为犯罪，这是‘考弊司’的老规矩了。除非是给鬼王送重礼，才能免了；但是我们都太穷了，送不起礼！”

闻人生听完皱了皱眉头，说：“我和那鬼王素未蒙面，怎么替你们说情啊？”

秀才说：“您的前世是鬼王的前辈，他应该会听您的话的。”

两人正说着话，便已经走进了一座城市，来到了一个衙门前面。只见厅堂又高又大，很宽敞，。

二人登上台阶，又见大堂上方悬挂着一块匾牌，上面写着“考弊司”。

一个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那人头发卷曲，腰背弓着，像是有几百岁的样子，一对鼻孔朝天，短短的嘴唇翻开着，露出了一嘴的獠牙利齿。

那人身边随从的一个师爷，人的身体上长着一颗虎脑。两边有十几个人排列伺候着，大半都是凶神恶煞。

秀才对闻人生说：“那就是鬼王。”

闻人生此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想掉头就走。

可是已经晚了，鬼王看见了他，急忙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恭敬地行礼，将他请进了大堂内，又询问起他的日常起居什么的，闻人生吓得只是连连说“是”。

后来鬼王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闻人生便胆怯地把秀才求自己的事说了。鬼王听罢勃然大怒，说：“这是有旧例的，即使是我亲爹老子来也没有用。”

说完，面色很难看的样子。闻人生不敢再说什么，急忙站起身来告辞了。鬼王又侧着身子，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到了大门外才回去。

闻人生出门后走了几步，又悄悄地返了回来，想看看那鬼王到底要对那些人干什么。

趴在门口，只见那秀才和几个人已经被绑了起来，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走过来，脱下秀才的裤子，随便从大腿上割下了一块肉来。

秀才痛的大声嚎叫着，撕心裂肺的。

闻人生年轻气盛，看到这样的情景，十分生气，一时忘记了害怕，站出来大喊道：“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鬼王听罢吃了一惊，急忙从座位上走了下来。

可是闻人生却气呼呼地离开了。看见路人便说要去玉皇大帝那里去告状。

有人听了嘲笑他说：“你到哪里去找玉皇大帝啊？这些鬼跟阎王爷倒挺近，你还不如去阎王爷那里告状，或许还管点用的。”然后便指路给他。

闻人生沿着路，来到了阎王殿，见阎王爷正坐在大殿内。他便急忙跪在台阶下，大声喊冤。

阎王爷把他叫来上来，询问事情的经过，然后便立即命鬼差去捉鬼王来。

过了不久，鬼王和秀才便被带了过来。阎王爷审问后得知闻人生说的都是实情，勃然大怒，斥责鬼王说：“我可怜你生前一生苦读，所以暂时委任你这个职务，等候着让你投胎到富贵人家去。可是没想到你现在却胆敢无法无天。我要抽掉你身上的“善筋”，给你添上“恶骨”，让你生生世世不能够为官！”

一个鬼差上前，用刀割破鬼王的指尖，抽出一条又白又亮的，像丝线一样的筋来，鬼王痛的像杀猪一样的。直到把他手上、脚上的筋都抽完，才有两个鬼差押着他走了。

闻人生给阎王爷磕了头，便退了出去。秀才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对闻人生十分感激，挽着他的胳膊，送他走过街市。

闻人生看见有户人家，门口挂着红门帘，帘子后面有一个女子，露出了半边脸，模样非常艳丽。

闻人生问：“这是谁家？”

秀才答道：“这个是妓院。”

已经走了过去，闻人生对那女子还是流连忘返，于是便坚决不让秀才送他了。

秀才说：“您是为了我的事来的，却让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去，我怎么会忍心呢？”

闻人生坚决告辞，秀才只好离去了。闻人生见秀才走远了，急忙回身走进那家妓院。那女子看见闻人生，立即走出来迎接他，非常高兴。

进入室内，女子让闻人生坐下，互相说了姓名。这时一个老婆子出来，为他们准备了下酒菜。

喝完酒，两人上床，极尽欢爱。天亮后，老婆子进来说：“没有钱买柴米油盐了，要破费郎君几个钱了！”

闻人生顿时才想起腰包里空空如也，没有带钱，十分惭愧地低着头，一语不发。过了很久，才说：“我实在是没有带钱，我给你们立下字据，回去后立即偿还。”

老婆子一听，一下子变了脸，说：“你有听说过妓女外出讨债的吗？”

那女子看了看闻人生，皱了皱眉，一句话也不说。闻人生只好脱下了外衣，当做抵押了。

老婆子接过衣服，讥笑地说：“这件破衣服，还不够我的酒钱的呢！”然后嘴里就在絮絮叨叨地骂着，十分不满意，随后带着女子进了内室了。

闻人生十分羞愧，想要再和女子见一面告别，可是他暗暗进去查看的时候发现，女子和老婆子自肩部以上都变成了牛头鬼。

闻人生大吃一惊，急忙逃了出来。他想回家，可是却发现岔路很多，根本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好。

询问街市上的人，却并没有知道他的村名的。闻人生在街市上徘徊了两天两夜，心酸悲伤，再加上饥肠辘辘，真是进退两难。

忽然那个秀才从这里经过，看见了闻人生，惊讶地说：“你怎么还没有回去，搞的这么狼狈呢？”

闻人生红着脸不好意思回答。秀才说：“我知道了，你莫不是被那花夜叉迷住了吧？”

说完，秀才便气昂昂地往那家妓院走去，说：“秋华母女怎么这样不给人留面子？”

过了一会儿，秀才就把衣服抱来给闻人生说：“那淫婢太无礼了，我已经斥骂过她了。”

然后闻人生将衣服穿上之后，秀才便带着他往一条路上走去，说：“我送您回家，这里不是您该在的地方。”

一直将闻人生送到家，秀才才告辞离去。

此时，闻人生已经昏死了三天三夜了，此刻才苏醒过来，说起阴间的经历，还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