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数

《聊斋志异》第九十五章

蒙阴县王慕贞，是官宦人家的后代。他偶然一次去江浙一带，在路上碰见一只白色的狐狸，被一个猎人下的夹子夹住了腿，腿一直在流血，一只哀嚎着。

王慕贞见罢，便撕下了自己的衣服给狐狸包扎，然后把它放走了，狐狸慢慢地走向树林深处，不时回头看一眼王慕贞，仿佛是在感谢他。

当初，王慕贞的妻子很贤惠，又好信佛，素来不吃荤腥。在家收拾了一个干净的屋子，供着观音像。因为没有儿子，天天烧香祷告。

后来王氏病了，便把床搬到这件屋子里，整天关着门，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一样。

王慕贞很纳闷，找人偷听，似乎有人与她说话，打开门看看，又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

后来王氏病得很重，没有别的心事，就是有个女儿才十四岁，没有出嫁，她就天天催促给女儿置办嫁妆，打发女儿出嫁。

后来女儿出嫁了，她了结了心事，就把王慕贞叫到床前，握住他的手说：“今天我们要永别了，我刚生病的时候，菩萨告诉我，我命早该绝，因为女儿未嫁，心事未了，所以赐了点药，延长了些。菩萨从南海回来，留下她的侍女小梅伺候我。我将要死去，没能给你生个儿子。宝儿这孩子我很喜欢他，担心将来你娶个厉害媳妇，他们母子没有归所。小梅这女子，长的秀气美丽，又温柔贤惠，我死了你可以娶她做继室。小梅侍奉我一年多了，互相亲密无间，我已经好言求过她。”

王慕贞问：“小梅在哪里？”

妻子答：“内室不是她吗？”

王慕贞刚想再问，妻子眼睛一闭就死了。

王慕贞夜里为妻子守灵，听到内室隐隐有哭泣的声音，十分惊讶，怀疑有鬼，叫了个丫鬟，要开门看时，见屋内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身穿孝服在哭。

王慕贞凝神看她，女子只是低着头。王慕贞就对她说：“若是我妻子说的是真的，你就是小梅的话，请立即上堂，接受儿女们的参拜，如果不是，我不敢妄想。”

女子擦擦泪，走了出来。王慕贞命侍女搬来椅子朝着南方。王慕贞先拜，女子回拜。往下就按长幼尊卑依次跪下磕头，女子端庄地受了礼。唯有王慕贞的妾来拜时，女子下来拉住。

王慕贞自从妻子生病后，家中的丫鬟仆人们又懒又偷，家中长时间不成样子。今天大家参拜以后，都非常严肃地站在两边。女子说：“我感激夫人的盛意，又把家务大事托给我，你们应该洗心革面，以前的错误，我一概既往不咎，不然的话，不要说没有人管你们。”

大家抬起头来向上看，女子面色严肃，大家都不禁有点害怕了，都非常敬畏她，一起答应“是”！

女子接下来开始安排丧事，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从此，大事小事只要她吩咐下来，没人敢怠慢。

王氏的丧事办完了，王慕贞想提成亲的事，又不敢直接说，就嘱咐小妾稍稍示意一下。

女子说：“我受夫人所托，义不容辞。”

结婚以后，王慕贞始终把小梅当神看待，亲热时也很严肃，时时追问菩萨的起居情况。小梅笑着说：“你也太傻了，哪有真正的神人下凡与俗人成婚的。”

王慕贞继续追问小梅的身世，小梅说：“不必苦苦追问了，既然你拿我当神，就早晚供着，自然就无灾无难。”

小梅管理仆人非常仁慈宽厚，不带笑容不说话，但是丫鬟们打闹时，远远地看见小梅，就马上默默不做声了。

小梅掌管家务以后，几年的时间，土地连片，仓里存粮一万多石。又过了几年，王慕贞的妾生了一个女孩，小梅生了一个男孩。

这男孩生下来，在胳膊上有一个红点子，因此取名叫喜红。满月的那天，鼓乐之声充满了庭院，亲戚朋友来往不绝，犹如闹市。

一年后，喜红的生日过后，忽然门外来了一群车马，说是接小梅走娘家。过去十几年，小梅并无亲友，怎么忽然有了娘家？大家议论纷纷，而小梅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自己梳洗打扮，把孩子抱在怀里，要王慕贞送她。送到二三十里处，路上静的没有行人了，小梅停止车，私下对王慕贞说：“王郎，王郎，咱们相会的时间短，别离的时间长，不是太悲惨了吗？”

王慕贞惊慌地问：“怎么了？”

小梅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王慕贞回答说：“不知道。”

小梅说：“你是是不曾经救过一只受伤的狐狸？”

王慕贞说：“是有这么回事。”

小梅说：“那只狐狸就是我，因为感激相公的救命之恩，想要报答你。因为夫人信佛，我便假托神仙，给你做妾。现在幸好生下了这个孩子，心愿已了。我看你将要有晦运，这个孩子在你那里，恐怕不能养育，所以借着回娘家带走他，以解除危难。你回去记住，家里有人死时，你在早上鸡叫头便就到西河堤上，看见有挑葵花灯的，赶快拦住道路求他，可以免除灾难。”

王慕贞答应下来，又问小梅：“什么时候回来。”

小梅说：“不能确定，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再会的时间不会太长。”

六七年后，小梅还是没有音信。这一年忽然瘟疫流行，死的人很多，王慕贞家一个丫鬟就病死了。于是想起小梅临走说的话，就开始关心这个事。

这一天他与客人饮酒，不料喝的大醉睡着了。一觉醒来，听见鸡叫，急忙起来来到西河堤，看见有灯光闪烁，好像是刚刚过去。他就急忙追赶，相距灯光也就百步之遥，可是却越追越远，渐渐地看不见了。他十分懊悔回了家。几天的功夫，他便得了急病，接着就死去了。

王家这一家族里有很多无赖之徒，因为王慕贞死了，就仗势欺人。王慕贞家的庄稼，田地，公然被占去，王家的日子渐渐衰败。

又隔了一年，宝儿也死了，一家人更没有做主的了。无赖们就更加横行霸道，瓜分了王家的田地，抢走了牛马，还要瓜分王家的宅子。

因为王慕贞的妾还住在里面，他们便纠集了几个人硬是把她卖给了别人。妾恋着自己的女儿不走，母女抱头痛哭，惨不忍睹。

正在为难之时，忽然听到大门外有轿子来了。大家一看，见是小梅领着儿子从轿子里出来。

小梅四下看了看，见人这么多，就问：“这都是什么人？”

妾哭着告诉她一切，小梅脸色一变，便叫仆人来，吩咐把大门锁上。无赖们想要抵抗，可是四肢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

小梅叫人把他们一个一个都绑起来，拴在走廊的柱子上，然后才到屋里痛哭。

哭了一会儿，小梅对妾说：“这也是天数！我本来打算上月回来，正碰上母亲生病耽误了几天，所以才有今天的情景。不料转眼之间咱家成了废墟！”又问以前的丫鬟使女们，说是都被无赖们抢去了，小梅更加叹惜！第二天，丫鬟使女们听说小梅回来了，都自己逃了回来，主仆相见，没有不痛哭流泪的。

拴在柱子上的无赖们最后被送交了官府，然后把丢失的东西，详细检查，登记造册，拿着去找了县官。县官命人逮捕了无赖们，各自打了四十大板，又严加追查东西的下落。不几日，田地牛马都归还给了王家。

十年后，喜红已经长大成人，十分威猛，胆识过人，而且机智灵活，小梅放心地把家里的一切事务交给了他。从此王家一直兴盛，没人赶来招惹。

小梅自己备了酒、祭品到王慕贞坟上去扫墓，半天的工夫没有回来，人们去了一看，光见祭品摆着，而小梅却已不见了。